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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无与秩序

2024-07-13 08:15|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英语语法中,修饰语(modifier)是用来修饰名词的形容词、副词和词组,用以进一步描述某个名词区别于其他同类的特性。比如说一个苹果(an apple),我们可以用修饰语“red”(红色的)和“rotten”(腐烂的)去描述这个苹果区别于其他苹果的特性。

在《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里,一共有三个核心人物,两个咖啡馆侍者,一位自杀未遂、常常在咖啡馆买醉到深夜的老者。故事的主要情节,是两位侍者对这位老年熟客的观察与评价,二人的对话占据了小说篇幅的主要部分。

但是,海明威是如何区分这两个侍者的呢?在二人的对话中,除了括着他们一来一回的对话的双引号外,海明威很少去标识哪句话是由谁说的,只有几种简单的修饰语(modifier)去加以区分,用的较多的是“年轻的”(young)和“年长的”(older),但海明威也会变换其他修饰词,比如说,一个侍者很着急,因为想早点回家和新婚妻子共度二人世界;相应的,另一个侍者则是不着急的(unhurried)。海明威还用“有妻子的”(with a wife)侍者来作为对二者进行区分的方式。

但多数情况下,这两个侍者的对话出自何人之口,是完全没有标识的。有时候,我们读者只能通过二人说话的语气是否同情那个赖在咖啡馆不走的老人来作判断,但这也很麻烦,因为在对话中,有连续的两段话看起来似乎是出自同一人之口。

海明威为什么要反复变换修饰词,为什么要让说话者的身份如此难以区分呢?这安排是否有他的某种意图?

读罢故事,我们大概可以描摹出故事里几个人物的基本个性和特点:一位年轻侍者,自信,性情急躁直接,处于热恋期,对老者每晚捱到打烊的行为感到非常厌烦,尽管只是个咖啡店的小服务员,但手里掌握着青春,又有爱妻,对生活是充满憧憬和期待的;年长侍者对老人充满同情,他很睿智,似乎能共情老人的困境,也能理解年轻人的没心没肺。

海明威的作品中有一些他常用的词汇,比如confidence(自信)和beautiful(美丽的)这两个词。在《老人与海》中出现过,在《弗朗西斯·麦康伯短促的幸福生活》中也出现过。在这篇小说里,年长侍者想逗逗年轻侍者,说他提前回家,不怕看到不该看到的?年轻侍者刚开始有点生气,但后来他自鸣得意地说:“我很自信,我就是自信本信。”而年长侍者后面对他说,青春和自信,这都是很美丽的东西。

说回到modifier这个词。年轻侍者的自信,某种程度上和他有大把可挥霍的青春、妻子的钟爱以及对生活的冲劲和新鲜感是密切相关的。但年长侍者也向他指出,构成年轻侍者的confidence的这些特质(modifier)(青春、爱情和对未来的乐观憧憬),也曾是这个独自饮酒的老人所拥有过的。

我们认为构成我们存在的重要的事物,其实并不永远属于我们——包括生命——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将从我们身上被剥离出去,瓦解我们对自身存在的掌控感,最终导向虚无。归根结底,去除那些造成我们之间差异性的“修饰物”,我们本质上是殊途同归的。

这个小说的核心词便是“nothing”,以及它的西班牙语 “nada”。其实在小说最开篇的对话,年长侍者已经告诉了年轻侍者老人自杀的原因,那就是对虚无的清晰认识。

“Last week he tried to commit suicide,” one waiter said.

“Why?”

“He was in despair.”

“What about?”

“Nothing.”

在故事后半, 年长侍者有一段比较像意识流的内心独白,里面有一句话算是恰切地解释了老人的痛苦和明亮干净的地方为何对他如此重要的理由。“What did he fear? It was not fear or dread. It was a nothing that he knew too well. It was all a nothing and a man was nothing too. It was only that and light was all it needed and a certain cleanness and order.” 后面是海明威对基督教主祷词的改写,将上帝,天堂,面包等具有重要的生存意义和精神意义的字眼都改成nada,似乎在说这些美好的、必要的事物终究会转换为虚无。可以看到,老者经历了这短暂的拥有又被剥夺的大半生后,学到了导向“虚无”的不可逆转性与强大趋势,仍旧希望勇敢地肯定自身的存在,而干净明亮的地方则是一个短暂地抵御了虚无趋势的秩序感,是一种心灵的栖息之地,告诉老者他不是在孤身战斗。

在小说结尾,年轻人离开后,年长侍者独自来到一家酒馆。和老人一样,他也无法睡眠,想要寻觅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不过,这家酒吧虽然很明亮,可惜的是吧台擦得不是很干净。可以想见,咖啡馆是抵御虚无意识的一种令人宽慰的环境,年长侍者一直想要为寻找此类地方的绝望者提供这样的所在。但终归还是抵不过暗夜吞噬一切的力量。而当他想要寻找同样的地方时,只能找到一个比较对付的替代。

为什么老人想要去干净明亮的地方?笔者联想到了尼采所说的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尼采提出的这两个概念被他用来描述人性的两个倾向——造梦的倾向和迷醉的倾向。酒神狄俄尼索斯代表人性的原始本性,指向黑暗、混乱、疯狂、非理性以及终极的虚无力量。而日神阿波罗的倾向是人类用来肯定和美化自身存在的倾向,在万物皆虚无的痛苦意识上,罩上一层白日梦的美好面纱,它与形式、秩序和理性是关联的。说回到这个小说的标题《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如果说,明亮(well-lighted)指代的是光明(light),那么与之对应的就是黑暗(darkness);如果干净(clean)指代的是秩序(order),那么与之对应的是无序(disorder/chaos);那么,寻求光明与秩序,某种程度上是肯定自身存在(existence)的需要甚至必要,与之对应的,黑暗与无序的事物,对人们来说是瓦解自身存在的虚无力量的提醒与召唤。老人的恐惧来源于对虚无的强烈意识(knowledge of nothing),这种时时刻刻都在场的认识甚至比死亡更痛苦可怖(毕竟老人选择了自杀,显然死亡对他来说比与这种意识共存要好承受得多)。

酒神所代表的混沌与虚无,有许多与之类似的概念,比如熵增的概念,那种不可逆地导向毁灭和颓败的趋势。比如菲利普·K·迪克的《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中,作者虚构的那个叫基皮(kipple)的能够自我繁殖、吞噬一切的垃圾物质;还有《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灰烬之谷,被人类抛弃的废墟被菲茨杰拉德描写为具有生殖力的麦田,一种压抑一切欢愉的警示。与人类世界一切值得珍惜的事物相比,导向虚无的力量是一种真正永恒、真正势不可挡的力量。但即便如此,个人即便是面对一种无望扭转的颓势,仍旧要想办法守住一点点对生命的掌控感。在海明威的创作中,这种掌控感表现为对个人生活和尊严的维护,老人虽然已经醉了,并且身体机能都在衰退,但却一点也不洒酒,付款离开后,也能保持尊严地迈步,而不是跌跌撞撞、步履蹒跚。海明威式的英雄是自在自足的人格:从自身中提取力量和意义的人,充满勇气与斗争精神地生存,即便毫无胜算,即便毫无意义。

夜幕降临时,所有的灯光隐没,人们纷纷进入梦的世界。但有一些强烈意识到美好背后无不隐藏着虚无真相的人,受夜之黑暗的惊扰,患上失眠症,对睡眠充满恐惧。对这样的人来说,干净明亮的咖啡馆是人创造的秩序环境,它最终是要打烊歇业的,与所有的一切共同隐没于黑暗与寂静,但这也不影响它曾创造过美感与慰藉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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